11月28日,刘峙、杜聿明又被“校长”召到南京,说道挽救黄维和撤出徐州的问题。
如果说这个时候国民党军内部还有哪位还不清醒的话,那就是最高统帅蒋介石。
据杜聿明回忆,他一到南京,参谋总长顾祝同就告诉他说:蒋介石“决定放弃徐州,出来再打”。而这个时候脑袋已经冷却下来的杜却认为:“从徐州撤出问题不大,可是要放弃徐州,就不能恋战;要恋战,就不能放弃徐州;要‘放弃徐州,出来再打’,这就等于把徐州的三个兵团马上送掉。”杜的建议是:“让黄维守着,牵制敌人,将徐州的部队撤出,经永城到达蒙城、涡阳、阜阳间地区,以淮河作依托,再向敌人攻击,以解黄维兵团之围。”
蒋介石同意了杜聿明的方案,令刘峙飞赴蚌埠坐镇,徐州方面由杜聿明全权负责。[1]
这个方案如今已然写进国民党军史政编译局所撰《国民革命战史·戡乱战史·华东地区作战》:
南京统帅部鉴于第十二团复又被困双堆集,而徐州主力,虽曾猛攻三天,却无法南进,深感事态严重,如再假以时日,任由碾庄方面陈匪主力,从容休整西进,则后果更难设想。遂于28日再召杜聿明副总司令飞京,研商挽救之策,经一再斟酌,最后决定以第十二兵团为饵,于双堆集地区,吸引、拘束刘匪,徐州国军即放弃徐州,先经永城向涡阳、阜阳以东地区进出,然后依托淮河,再向北攻击,以解第十二兵团之围。国防部唯恐匪军窜犯淮河,特又电刘总司令于28日,飞蚌埠坐镇,部署防务,以指挥第六、第八兵团,守备淮河与淝河。徐州地区另设指挥所,由杜副总司令统一指挥徐州地区国军(3个兵团)。[2]
蒋介石在当天的日记中也写道:
召杜聿明来京研讨作战计划。彼甚疑参谋部有间谍拽洩露机密,故不敢公开陈述其腹案,要求与余个人谈话,决定其行动,余允之。乃知其先前所说全为假话,而其腹案仍主张由铁路西侧直冲刘匪侧背,此正得我心也。[3]
但杜聿明后来在回忆文字中却坦承,自己当时搁肚子里头却不敢道出口的盘算是:“万一到了淮河附近打不动时只有牺牲黄(维)兵团,救出徐州各部队”。而且自认为在与蒋介石商定该案之前,已与顾祝同、何应钦在“撤即不能打,打即不能撤”的问题上已经取得了共识。[4]
杜聿明等当天即飞回徐州,召集各兵团司令官开会,传达最高统帅的决定。而与会的三个兵团司令官一至认为,只要执行“撤即不能打,打即不能撤”的原则,撤退是可以成功的。于是议定:迅速沿徐州、萧县、永城公路撤退,第一步到达永城附近,第二步到达蒙城、涡阳地区,然后再向北接出黄维兵团;30日发动全面攻击以迷惑共军;当晚即全部开始撤出,撤退时以“滚筒战术”,逐次掩护行进;各部队带足7日份给养,100公里油料和弹药,到阜阳以前中途不补给。“剿总”保存的地图档案由主管参谋于12月1日午前销毁,武器弹药用火车运至黄口车站,另候处理。[5]
这个撤退计划,是严格保密的——包括对国防部作战厅。
杜长官一直怀疑那儿有“共谍”,具体对象就是厅长郭汝瑰。在南京讨论从徐州撤退时,郭汝瑰拿出作战厅的方案是“出徐州东南”:“目前共军南北两面毕为坚固纵深工事,我徐蚌各兵团攻进进展迟缓,如继续攻击,旷日持久,徒增伤亡,不可能达到与黄维兵团会师之目的。建议徐州主力经双沟、五河与李延年兵团会师后西进,以解黄维兵团之围。”杜当即反诘:“在这样河流错综的湖沼地带,大兵团如何运动,你考虑没有?”……
于是又吵作一团,形不成共识。最后还是蒋介石与杜聿明密谈时,自已作了定夺。[6]
这就直接影响到了人民解放军统帅部与战区诸将们的判断。
徐州之敌肯定要跑,这个是最高统帅与战区诸将们的共识:都这个时辰了,他们要还不跑,那差不多就是等死!但他们会往哪里跑,却一时难以厘清。可能的方向有好几处:沿陇海路往东奔海州、连云港,海运撤离。但这个一时难以有足够的运力,二是很难保证途中不被人民解放军截住暴打;二是向东南走两淮,尔后奔南京,但这个选择却必须面对一个障碍:此间纵横交错的河湖港汊,这对大部队和重装备运动很不利;三是沿津浦路两侧南下,接应上黄维一起奔蚌埠,而这个前几天已经试过了——不成;再就是往西或西南去武汉,能接上黄维就一起走,接不上黄维就自已逃命要紧……
刘峙、杜聿明等飞往南京与蒋介石切蹉如何撤离徐州的方案并返回徐州部署逃跑的差不多同时,中央军委对战区诸将作出预示:“黄维解决后,须估计到徐州之敌有向两淮或向武汉逃跑可能”[7];而华东野战军首长根据侦听的情报于次日作出的判断则是“二兵团在徐办事处,均随军行动,声称南下。徐州“剿总”已改设指挥所,大部人员空运南京等情。据此,估计邱、李、孙兵团有倾巢南犯增援黄维就便南撤,或乘我主力围歼黄兵团未解决战斗,及李、刘兵团南撤我主力南迫之机,即集中二等部队向我攻击,主力乘隙向南,或向两淮突围可能”[8];已在徐南阻击徐州之敌南下好几天谭震林、王建安、李迎希却于当日10时、16时、21时30连发三电给粟裕、陈士榘、张震并告军委,报告阻击邱清泉、孙元良两兵团南进战况和徐州敌军动向,判断“敌人重心放在东面”,“邱、李、孙援黄只是附带的,逃脱被歼是主要的”,估计徐州之敌有向两淮撤退可能,“建议目前应以坚决迅速完成对邱、李、孙三之确实包围,不让他逃跑”[9];而在蚌北指挥阻击战的韦国清、吉洛,根据南北两线3个战场的情况分析认为,徐州之敌南进无望时,有可能放弃徐州,其撤退方向,可能是先集力南下救黄维再南窜,亦有可能乘我军运河线空虚,经两淮逃窜,或空运南窜。遂于11月30日致电总前委和中央军委,建议南线的几个纵队迅速经泗县开泗阳地区,防敌乘隙经两淮南逃或围攻两淮准备。[10]
11月30日巳时,华东野战军首长作出的判断及相应措置是:“据息,徐州敌已开始空运撤退‘剿总’机关人员,积存物资已分配各兵团携带,似有相机放弃徐州,集中邱、李、孙兵团倾巢南援黄维(就便南撤)或向两淮、武汉突窜可能”,“为保证中野歼灭黄维与相机截击可能南援或向东南、西南突窜之邱、李、孙兵团,除北线各部原任务、部署不变,七纵、特纵仍参加中野作战,南线各部除以一部监视阻击蚌埠可能再次北援之敌外,主力即北返宿县、大店集、朝阳集、渔沟集地区集结待机”。[11]
看来,粟裕等华东野战军首长已基本排除了徐州之敌东去海州、连云港撤逃的可能——“东走连云港,徐图挣扎,则路程过远可能较少。”[12]其相应部署为:以第一、第三、第四、第八、第十二、鲁中南给纵队,位于津浦路以东之徐州东南地区;第九、两广纵队位于徐州西南铁路两侧地区;第十纵队位于灵壁西北杨噇集、唐圩子地区;第二纵队位于固镇;第十一纵队位于固镇西南姚集、瓦噇集地区。这样,徐州东南方向即成为华东野战军的部署截歼的主要方向,部署了6个纵队。[13]
然而,中央军委却于12月1日凌晨2时来电:“外国通讯社透露徐州敌有向连云港逃跑的企图,我们估计当黄维兵团已接近歼灭,邱李孙向南逃跑业已绝望时,其逃跑的方向以向两淮或连云港两处为最大”[14],要求粟裕等“有所布置,免得临时措手不及”;而粟裕等当日上午辰时因“俘称及各方判断”,认为“敌已决心放弃徐州,企图以邱、李、孙倾巢南犯……”F[15]
其实这天一大早,一切就都见了分晓:日前晚间,杜长官已带上队伍,奔徐西而去了!
——他们都错了,杜长官的小聪明,还是得了逞。
拂晓前,抵近徐州侦察的华东野战军几个前沿分队几乎同时发出报告:徐州之敌已向徐州西南开动。谭震林、王建安一听那还了得,于是不待华东野战军首长命令,立即招呼着各部队组织追击,有一个算一个,来一个走一个,都去撵,撵上杜聿明!
上午,已得到报告的粟裕、陈士榘、张震下达了追击令;12时,电令豫皖苏军区堵截:
宋吴张毕,并报军委:
徐州之敌已于陷[三十日]西窜,我各纵正追击中。因我主力在徐南及东南,较敌晚一天行程,追击不及,盼立即:
⒈豫皖苏各地方部队(开封之七十一团在内),立即在砀[山]、夏[邑]、商丘、柘城、兰封线布置,阻击迟滞敌人,以待主力到达止。
⒉并控制涡河、沙河船只渡口,利用可能迟滞敌向西南逃窜之一切障碍,阻延敌人。
⒊应以涡河南北分区任务,除坚决阻击敌之逃窜外,并应将敌到达位置随时急电报告我们,以便主力会歼。
⒋大军向西追击,粮站无法供应,请通令豫皖苏各分区通用山东粮草票,必要时就地支借,以粮票作抵。
粟陈张